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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的山村

时间:2025-07-19 10:35:01

  六月六,晒红绿。大清早,在稻床上摆好蒲篮,摊开被褥衣衫,阳光晒透了樟木箱的陈香,晒透了棉布里的湿气。女人坐在屋檐下,挑开旧衣的线头,缝缝补补,补好光阴的裂缝。

  饭桌还是离不开黄瓜,好在四季豆出来了,用猪油、蒜瓣炒,碧翠青绿横陈在盘子里。慢慢地,豇豆开始出来了,挂在地里,有琳琅之美。拔掉豆角两尖,一节节去筋折断,炒半熟,蒸米饭时放在锅边,饭好了,豇豆也焖得熟烂。一碗米饭,碗头豇豆热气腾腾,深吸口气,须臾空碗朝天,肚子也饱了。

  夏天常有大雨,天空动辄浓云密布,带着雷声,好像平畈会震裂一条缝。轰隆炸天,先在远处山沟来回滚动,一个霹雳就落到人家屋顶头顶。

  草木承雨而欢,树枝水洗过,绿得可爱。老房子天井越发潮湿,雨水自鱼鳞瓦缝隙流下,如断珠玉屑,掉在青石板上。日积月累,石板光滑如明镜。青苔更绿了,碧油油的。雨天会看见形单影只的鸟,白鹭、云雀、喜鹊、燕子、山鸡、八哥、翠鸟,飞飞停停,一时在池塘边,一时在芦苇丛,一时在树梢,一时在沙洲,茕茕孑立,百无聊赖梳着翅羽。烟波迷蒙,雾色苍茫,飞鸟自山头飞向水畈,自水畈飞向山头,周而复始。

  偶尔去门前池塘边看鸟,有回遇见一只肥硕的大鸟,张开羽翼,三尺长,从田垄最高处,扑向下方水田,悄无声息,滑翔着,翅膀定定伸开,不知道那鸟从何处来,也不知道它向何处去。一时以为那鸟是我,我就是那鸟。

  雨天茄子地最好看,紫色茄子又饱满又粗大,挂满水滴,仿佛是溢出的汁液。那时候刚读完《水浒传》《三国演义》与《隋唐演义》,觉得菜地也有英雄气:东南一员大将,身着青袍,立于阵前,此为小青菜也……

  雨下得久了,山间长出很多蘑菇。很多野生菇像伞,孩子们也跟上山,大人采得多,用竹篮子装着,孩子们采得少,扯几根狗尾草,将蘑菇穿起来挂在胸前。蘑菇烧汤或者放辣椒、咸肉炒食,入嘴之际鲜味氤氲。

  白昼极长,清晨的太阳有些性急,早早出来了,不一会儿就烈光灼人。傍晚的太阳似乎太磨蹭,在村口上空赖着,迟迟不挪步子。吃过晚饭,看看西天,还剩半圆在山尖悬着,斜斜照过袅袅在青色瓦片上的炊烟。蝉声肆虐,四野乱叫,声浪一声高过一声。走出门,漫山遍野都是蝉鸣,整个乡村响彻一片,何止千只万只。地上蚂蚁如在热锅,一天天慌慌张张在草根树皮下奔走。地里还有人在劳作,趁着最后的天光,趁着傍晚的清凉,化作“带月荷锄归”的田园剪影。

  蝉鸣是夏日的针脚,密匝匝缝补漫长的白昼时光。晌午,日头毒时,人不敢外出,蝉声越发激昂放肆,漫过篱墙,漫过瓦房,如滚烫的开水泼在青石板上。树叶漏下的光斑沾了蝉声,粘在地上。孩子在堂屋嬉闹,蹦蹦跳跳的声响也遮不住蝉鸣半分。

  黄昏,暑气稍微淡一点。能看见低空飞行的红蜻蜓,天一黑,不知道它们从哪里钻出来,先是几只,跟着几十只几百只……有人拿起竹枝乱舞,不多时,一地蜻蜓断肢残腿,鸡鸭扑上去,片刻啄食干净。鸡敏捷,吃得多些,鸭和鹅体态笨拙,到嘴的野食常被鸡抢走了,气恼不过,又无能为力,只能嘎嘎叫着摇着身子在院落晃悠。

  近年夏日回乡,总遇不见那样的蜻蜓雨,再也没有人拿竹枝挥舞打杀它做鸡鸭的口粮。有次在门口小河边篱笆上,看见了两只蜻蜓,无声停着。一只大一些,蓝莹莹长着黑色尾巴;一只小些,躯体红色,羽翼淡红,尾巴短。

  我最喜欢蓝蜻蜓,前些时候遇见了,蹑手蹑脚近前捉它,蜻蜓猛地卷起身体想飞走,将它翅膀竖起捏住,它竟然不再挣扎。静静看着,觉得生灵可亲,于是松了手,蜻蜓转眼飞向田野深处。飞走的也有我曾经的时光,心头说不出的茫然。


来源:中安在线